作者:蝈蝈发布时间:2016-03-21 13:33 3388字
天完全黑了。灯光不明不暗,削弱了白天阳光反射墙壁的刺眼白色,给人舒适的同时却增加了更浓的寂寞。
朦朦啥时候走的我不知道,就连那个习惯“哦哦”的小护士也不来了。我想按铃招小护士问问,朦朦是不是真走了,当手放在按钮上又缩回来。老实说朦朦还不能算我女朋友,至少现在不是。即便是我也没理由让她放弃一切时时刻刻守着我。眼下正值见习期结束,是她最忙的时候,今天她已经照顾我那么久,连小护士都感动了。我能感觉到她照料我时掩饰不住的困乏和疲惫,哪忍心再打搅她,但我还是盼,只要她在,即便什么都不做,让我静静看着也是难得的宁静和幸福。
慵懒地躺着,斜瞅空落落病房,感到从未有过的孤独和落寞。
打开电视,铺天盖地的广告扑面而来。所谓黄金强档,成了广告天堂,影视剧被挤得紧紧巴巴,广告却你方唱罢我登场,引得众多影星笑星歌星杂星成名的没成名的轮番上阵,代言的妇科药,从尿道阴 道到乳房子宫林林总总。要说这么多药品,究竟治愈了多少重疾患者无从知晓,但肯定盘活了不少衰败破落的药厂和碌碌无为的艺人。
本来想找个说话的除寂解闷,可这说话的偏偏尽扯些阴 道、白带、乳房胀痛,连自己都怀疑住错了病房。有道是,熬夜的是疯子,看戏的是傻子,推销的是骗子,躺在病床上还看广告的是呆子。
唉,我一个病榻呆子,哪经得起这样没完没了的“妇道”骚扰,还是洗洗睡吧。
刚想关机,却看到海上抢险的新闻重播。
汪洋翻滚波涛怒吼的海面,被海光灯照得亮如白昼,倒是让我真真切切看清了船老大迎面砸来的那团缆绳。那家伙,黑糊糊像只飞镖,带着风裹着浪疾似流星,紧跟着画面虚影,后面内容改成了口播:随着这条抛来的缆绳,台湾遇险渔船的三名船员在与风浪进行了六小时搏斗后,终于在海警官兵的努力下成功获救。获救船员被紧急送往医院,经检查身体状况良好。这是本台记者夏宇航随救援艇从遇险海面现场发回的报道。
重播新闻里,并没有李荔提到的我抢险受伤的口播稿。
我回味着刚才的画面。这入行后的第一次实况报道,非但没让我高兴反倒有些不安,尤其最后那句“这是本台记者……”更让我觉得不妥。采访是我和李荔一起去的,即便她没上船也该有她的名字。就像拍一部专题,你不能只署编导和摄像吧,那收集和整理资料的呢,筹划思路撰写大纲甚至录音布景等等都该署名才对。即便多说几句:记者李荔因天气原因未能随船出海也会让我心安理得一些。难怪李荔脸色灰灰的。她又会怎么看,别人又该如何评价。虽然我不在乎别人议论,可也不想做那种据万千之功于一身的小人。
我忍不住拨通老柯的手机。老柯先是表扬我识大体顾大局不畏艰险工作主动的精神,而后介绍受台领导委托来看我的过程,最后解释撤下那条表扬我口播稿的原因:台里本想组织一次集中报道,弘扬这种勤恳扎实至诚敬业的精神,但考虑到你刚刚聘用,又是工作时偶然受伤,宣传过头反而会对今后发展不利,加上自己的记者自己炒作有自吹自擂之嫌,所以重播做了调整,希望你不要有什么想法……反正说话时间跟打点滴一样漫长。
“这我都没意见,过多宣传个人我反倒过意不去。我就想知道为什么没提李荔?”
“呵。后面的事你可能不大清楚。”老柯说,“李荔虽然也在码头,却在值班房睡着了。这一觉睡的,天都亮了!直到你们回港才被人叫醒。客观上说,她并没参与采访……”
“哪又怎么样!领导没调派,人家主动去的现场,还在码头守了通宵。这种精神难道不值得提倡?再说夜深人静,一个女孩子家家孤苦伶仃的能干什么?是我让她睡觉的。”
“噢?”老柯有些惊讶,“这她可没说。”这是我说的。我也不知道鬼使神差怎么冒出“我让睡觉”这么一句来。我说话时房门轻轻推开,大概小护士来了,我得抓紧时间长话短说。
“出现场明明是我们俩,报道却只字未提。如果要提我就加上她,要不提李荔我也免了。”我说得有点激动,情绪有些失控。
老柯笑了,“你的意见我会考虑。你现在安心养伤其他什么都不要想。哈哈。你怎么搞得跟过家家似的,排排队分果果,平均主义人人有份。”
看我挂断电话,门口暗影处的人才走上前来。
“吊针打完了?”
“你说呢!”一个护士,自己份内的事儿难道还要我一个患者操心!我注意力还在刚才的事上,情绪没调整过来,话说得挺冲。“打没打完你不知道啊,还问我?”
“哪我问谁呀,屋里还有别人吗?”
“你自己的工作你问……”似乎不是那个习惯“哦哦”的小护士。
透过肿胀的眼缝,我努力想看清楚昏暗光影下的来者究竟是何人。
“火气不小嘛,谁又惹着你啦?”
“你”在舌尖绕两圈又咽回去。
“你让谁去睡觉呵?”
“……”
“怎么不说话,”俊俏的脸上露出诡谲的笑容,“那个李荔是谁呀?”
“没,没谁。”不知道该怎么回答,只好装作漫不经心。
“不对吧?你刚才不是说,一个女孩子家家孤苦伶仃嘛。”
“是,是女孩子家家孤苦伶仃啊。”
“不会是一般的女孩子吧?没见你为哪个女孩子家家的发过这么大的火。”
“我也想为你发比这更大的火,是你老不给我机会。”我发现自己的脸皮磨得已经有些厚度。真没想到这么晚了她还会来,心情在陡然间转怒为喜。
“懒得理你。”朦朦把手中提盒放到桌上。“起来吃饭。”
“啊?吃……吃……”我有些晕。“我不饿。”
“那也要吃。”
“这都什么点了,吃哪门子饭?”
“夜宵啊。”
“还还吃……夜宵?”我这人从来没有晚上吃东西的习惯。“再说这才九点。”
“八点半。”
“你们家八点半吃夜宵啊?”
“是啊。怎么了?你管你自己,管我们家干吗。”
“不是刚刚才吃过么?”
“你现在不是正常人呀。”
我咋又不是正常人了?难道我不正常么!
“可这钟点,晚饭太晚,早餐又太早。”
“你是病人。病人就要加餐加点,补充营养。”又开始像教育小表妹一样教育我了。这丫头的柔情还真彭湃,不过被人如此关心着确实很温暖。“你现在只能吃流食,我就带了皮蛋瘦肉粥,”说完掀开另一个盒盖,胜利者似地一歪脑袋,“还有乌鸡汤。”一股浓浓的味道弥散开,我顿时有些恶心起来。
我曾经在种鸡场驻点半个月,这种腻腻的味道追随我许久,以至于一闻到就条件反射似的倒胃口。此刻,我面对着一盒油腻腻的汤汁和黑漆漆的鸡块发愁。
“反正这个有营养,你现在体弱正好补补。”
“可这是给女人补的。”我可怜巴巴看她。
“你的意思……这东西男人不能吃?”
“嗨海,你真聪明。”我终于松口气。
“女人能补,男人为什么就不能?”
晕,刚刚才说聪明咋转眼又糊涂了。
“什么道理呀,女人能吃的男人就能吃吗!”
“哎?”她歪起脑袋。“什么东西女人能吃男人不能吃啊?”
“就这个。”
我指指汤盒,开始找寻千万个不喝鸡汤的理由。
“这是乌鸡!”
“是。我没说乌鸦,是乌鸡呵。”
“那你说说看,为什么男人不能吃?”
“这乌,乌鸡……是吧?”
面对她逼视的眼神,我开始心虚。
“你又想编什么?”
“这你都看出来了?”
“那你说。否则,我把整块鸡全塞你嘴里。”
惨了惨了!我都能想象,整条鸡腿塞进我只能进去半截汤勺的嘴缝是啥感觉。搬石头反倒砸了自己。我急速找辙,灵光一闪。哎,有了!
“乌鸡,它,它能做药。”
“这跟喝汤有什么关系?”
“可那药是给女人吃的。”
“你是医生啊?药是你家产的还是你地里种的,你知道谁该吃谁不该吃,不懂别瞎说。”
嗯?是我在瞎说吗?刚才电视上还这么说啊,什么乌鸡白凤丸女人怎么怎么的。这跟我和我们家挨得上嘛!我不仅被她唬得发懵还被她绕得发晕。
“女人吃血尔,男人行吗?”
我继续挑电视广告里的东西说。
“当然……”
“女人还吃保胎丸呢。”
说完我偷着乐,看你还说什么。实际上我是偷换概念,将乌鸡这种大众食品换成妇科药品。朦朦脸上顿时红彤彤一片,想打我,可举起手看我满脸疮疤又不知道该往哪儿落,一时竟顿住了。哈哈!还是心疼我,不舍得下手。
看来是真没招了,她使出杀手锏,双手一插小蛮腰瞪着我。
这下该我没招了。一见这架式我基本就乖乖缴械束手投降。
“你到底吃还是不吃?”
“吃吃。不吃白不吃,吃了也白吃。你送的,就是毒药我也吃。”
“真是受不了你。”朦朦皱起可爱的小鼻子,又嘟起了嘴。
看她举着汤勺在嘴边吹吹,一勺勺喂我,大大的眼睛不时关切扫视我的样子心里暖融融的。她这样待我,真不知道世上还有哪个男人能比我更幸福。
我举起发面团一样肿胀的手想往嘴角凑,可手指还是张不开,于是在被套上蹭蹭。
“朦朦。”
“干吗?”
“嘴唇痒痒。”
“很正常啊,伤口在愈合嘛。”
“你能不能帮我止一止痒啊?”
“怎么止呀?”
“给我亲亲。”
“哦。”朦朦放下饭盒,忽觉不对,慢慢回过头,看到我隐隐的坏笑。
“你!”她狠狠瞪我一眼,想故伎重演,可我早有防备,一歪脑袋,一勺鸡汤全灌进了脖领。
>